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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蜀盆地湿气重,夏季尤其热的难受,就算躲在树荫底下也没半分凉意。正午时分,一个着黑色短衣的威猛大汉出现在峨眉山脚,钻进一家饭馆,借着穿堂风续回半条命,另外半条命就指着好酒好肉了——
“老板,上两斤牛肉,一斤好酒。”大汉把三尺长的九环刀往桌子上一放,发出的声响引得旁人侧目,但随即都移开了目光。
旁边那桌两人心领神会,低语道:“又是来找峨眉派的。”说完暗暗一笑,又低头去挑菜里的花椒。
自从几年前新帝继位,朝廷便下了禁武令,中原武林逐渐式微,会点武艺的要么进了镖局,要么做了护院,更多的都是封刀归隐,跟普通百姓并无二致。像他这样明晃晃的提刀四处走动的,反而成了异类,自然惹人笑话。
小二端来一大碗跷脚牛肉,一小碗米饭,还有一坛黄酒,说道:“客官您的菜齐咯,慢用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声,低头吃饭,眉宇间的那股愁云却未散去。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不是最后一顿饭。
倒也不是矫情,因为他即将要面对的是刀法排行榜第九名的方远。要不是第十名南天向闭门不肯见人,第十一名张寒心说是被人挑断了脚筋,第十二名葛良上个月封刀归隐……他说什么也不会以刀法榜第二十一名的实力来挑战第九名的。
他姓仇,父亲是打渔的,就给他起个名字叫大海,这名字简直大大的不妙,有仇也就罢了,还仇深似海。好在他不是什么恃强凌弱的人,虽然身负武艺,却从未与人结仇。捧着一份大户人家护院的工作做了十多年,却在半年前丢了饭碗。
他气不过,去问管家何故,管家只好耐心的跟他解释道:“老仇啊,我也知道你办事靠谱,可是昨日少爷从开封请来了柳老爷子。柳老爷子是什么人啊?那是拳法排行榜第二名的人物。他不仅做得了护院,还能教几位少爷打拳,这……你就比不了了吧?”
仇大海皱皱眉头,道:“可是少爷上个月还说想学刀法,怎么……”
“哎呀。”管家拍拍他的肩膀,道,“咱们做下人的,管得了主子想学什么吗?说句不好听的,要是少爷哪日不想学刀,想练剑了,柳老爷子还不是得滚蛋?这么一想,你心里是不是就痛快多了?”管家说完,微微一笑,安慰的话也就说到这了。
可是这话让人怎么痛快得起来呢?仇大海以前把刀法当做吃饭的本事,可还是逃不过看别人脸色,就算管家说破个大天他还是委屈。多说无益,他只好领了银子,背着包袱和刀,准备回老家去了。
可是回老家做什么呢?小小渔村谁会雇他?一来没有必要,二来他们没有钱啊。只怕真就应了这名字,跟着老爹到大海上打渔去了。
但是他上个月遇到了一个老头,一语点醒了他:“说到底,还是你功夫太差,你的刀法若是天下第一,看谁敢看轻了你!”
“天下第一谈何容易,只有年少轻狂的愣头青才这么想。”他道。
“就算拿不了第一,你难道就不能尽力一试么?管他什么劳什子的禁武令!可别等到如我这般风烛残年,才在屋子里没完没了的叹气。”老者说完,又叹了一口气,墙角那柄生锈的破刀似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。
听了这话,仇大海那点儿残存的斗志又冒出了一点儿火星,起码不再茫然了,于是想办法弄来一份刀法前百的名单,还真就挨个儿去找人挑战了。
可是如今的武林已是一潭死水,各家的名字就在榜上不上不下的放着,谁也不想去动它,所以都用各种理由推脱了,如今轮到了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「方远」,在榜上的「门派」那一栏写着「峨眉派」。
所以他来了。
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块牛肉,他买了馒头揣在包袱里,这就准备上路了。抬头望去,只见山势逶迤,层峦叠嶂,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没有半个人影,只有许多冷杉树直挺挺的在道旁立着。似有还无的雾气遮住了山顶,他估摸着以自己的脚力,至少得走五个时辰。
万里无云的天上慢慢聚集了一团云,像是有意为他遮蔽阳光,他的步子也轻快了一些。走了五里地后,终于叫他遇上了第一个登山客。那是一个年轻沙弥,穿着干净的僧衣,不急不缓的走着,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向山顶叩拜,然后起身再走。如此往复,走的自然比仇大海慢了许多。
沙弥那股由内而外的从容是仇大海学不来的,他着急,所以加速超了过去。
山路并不好走,路上偶有山边落下的大石子,仇大海把它们踢到道旁,许是百无聊赖,许是帮身后的沙弥清扫道路。没多会儿,他遇见了第二个人——那是一位从山上下来的老人家,背着一大捆干柴,因为腿脚不便所以走的很慢。仇大海看着他,想起家中老父,不由得走了过去,道:“我来帮你。”
在老人家的答谢声中,他把柴火扛在肩上,又往山下折返了。老人家热心的跟他问话,但是口音浓重,仇大海听不大懂,只能“嗯”来“嗯”去,老人家也就不再问话。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将他送到了家。
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小院,只有一只老母鸡在院子里闲晃。他把柴火放在柴房,出来时老人家请他进屋喝水歇息,他谢绝了,说着急赶路。于是老人去了厨房一趟,出来时塞给他两颗煮熟的鸡蛋,他不好拒绝,于是带走,老人家送他到门外,这一幕又叫他想起家父,心里隐隐有些难过,就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出来时,又遇到了那位沙弥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沙弥双手合十对他说道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仇大海也双手合十。
天上的云又聚集了起来,仇大海上山的步子更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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